王兴伟:作为抵制的绘画及其身不由己性
AMNUA素描III展览系列访谈
王兴伟: 艺术家
王亚敏: 展览策展人
文字整理: 菜包
王亚敏:
您现在似乎正在呈现画面上造型的简化,前一阵您的带有回顾性的《草图展》对此形成了有趣的参照。
王兴伟:
对素描我一直都在保留好奇,或者说是在怎么界定素描上的好奇。在考学之前,素描我画得并不多,石膏像、人体也画得很少,等于说我受到的素描教育不是特别达到一定的完整度。后来才在实际创作中,尤其是在为创作准备的草图中,才慢慢找到自己对素描的概念,才逐渐认识到自己素描的特征。实际上很长时间,我认为自己的画没什么特征,这个看法当然是错误的,其实只不过是我没意识到自己的画的特征。以前我觉得我的画没有特征,就是大概地画画,后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。我逐渐认识到我所认同的素描是有一定限定性的,而且是有排它性的。因为它更接近于是一种自己认同的信念,而不是众多方法中的某一种方法,我不认为各种方法是平等的。
王亚敏:
比较霸道、自私。
王兴伟:
我通过一些草图似乎形成了一种模糊的素描的概念,这种概念跟鲁本斯这个系统是相似的,是一种三维空间中的行为。比如他画的时候,他想的是在空间中环绕塑造的过程。你看,更明显的是德拉克罗瓦的素描,以椭圆体为初始体量的一种旋转,这是我认同的素描的三维运作模式。至于表面上是细致还是粗糙,对我来说不重要。以前我一直没觉得我有素描意识,或者是素描习惯,等我后来发现自己有无意识认同的造型模式以后,做作品时就逐渐强化了这种意识。
◎王兴伟 白求恩大夫(草图) 2010 纸上铅笔 27×39 cm
王亚敏:
大家都对您的意识性印象深刻,我感觉您也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人。绘画媒介本身给人感觉也是比较亲切的。不过,以媒介的名义,这个展览的潜在线索包括了像“邪恶的浪漫主义和无赖的现实主义”这样的一些东西,和生活现实相关。我指的生活现实可以是现在的艺术潮流趋势,也可以是整个政治环境,包括普通民众的处境,更多的是当下的生存环境的问题。您如何看其中的关系?
王兴伟:
这方面确实是难以用一个量化标准去说,但是确实是有关系,没有比生活这个东西更复杂的了。生活有挺大的迷惑性,每天生活看上去都差不多。艺术是一个高级的东西,但需要提供给它一些活的刺激,激发它的活力。而什么才能提供新活力是不确定的,所以只有生活这种拥有无限的信息量的东西才能提供可能性。数不过来的无意义信息或者是未被定性的信息,也许能触动偶发性,触成艺术创作机遇。你从死的东西里头得不来,书本、经验里头也提供不了,它总是不确定、不重复,只有生活才能提供这些契机。它不设任何限制,也只有生活能给一个有准备状态的人一些启示。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任何人或者导师能代替的。这个信息是不设限的,但是每个人得到什么样的启示可能又是别无选择的,每个人等到的信息也不一样,可能是唯一的,你可能一辈子都在等那一点儿信息。只有在无限里头才可能有那个唯一的一点儿。
王亚敏:
一直以来您背后支撑的体系挺大的,关涉到很多,不完全是落实在给大家看到的绘画方面。但是一般人看来,还是觉得您挺相信绘画的。
王兴伟:
其实,绘画现在很大程度是抵制文化的。因为现在美术馆文化也好,双年展文化也好,艺术史文化也好,实际是一种大的所谓社会势力,一种有名目的主流势力,他们在把东西同化,正在官僚化。所以当代艺术是在一种官僚化的进程中。绘画,每个画家都和经验有不可分割的、不可脱离的关系,它无意中在抵制这种官僚化进程。因为作为公共知识的认识和思想实际已经难以造成本质上的差异,所以真正的差异可能是在技术细节和本能里的。这些东西要么是非常感觉化、私人化,要么有非常固定的行业衡量指标,很难为了迎合利益在里面捣鬼、走捷径。但在其他媒介领域里面,也许更容易能和机构一起完成一种“文化艺术发展方向”的合谋。绘画里头,合谋是不容易达成的,要容易达成早就合谋了。不合谋的局面不完全是绘画选择了不合谋,也不是画家更高尚,而是它里面的很多东西本性上就是反“文化”的、反“历史”的。
王亚敏:
没有影响力和效应,一个微信热议、一部大片、一个最好的展览或者一个公共艺术事件是有效的。
王兴伟:
你合谋能产生一种效应,而绘画合谋以后就太赤裸裸了,没法看了。
王亚敏:
照我理解您的意思,就是绘画它更有可能制造更多的意想不到或者差异性,更多的可能性来突破这个文化的总体范式,更多和个人经验相联系。
王兴伟:
在某一个方面吧,和其他模式相比也许它有这点东西,比较而言。绘画不对什么是有价值的事先做判断和承诺。
王亚敏:
它是作为一个有效的、对抗的,参和在里面一个不协调因素发挥它的作用和存在价值。
王兴伟:
是。
王亚敏:
我们聊到了关于绘画的本体,或者是它在整个历史叙事中的作用。从您的很多画都能感觉的您特别对历史关注,感觉在里面特别纠结,不管它是艺术史、生活史还是个人经验史,里面的信息含量是非常丰富的,有很强的或者很隐秘的、或者封闭的各种各样的线索,总是在做语言(上下文)的调整,双关或者是引用。
王兴伟:
这个还是一步一步从具体里找的,很难说刻意地对语言感兴趣。一个人的工作选择余地其实并不大,你怎么去工作,其实选择余地是非常窄,很多时候是迫不得已,没有选择。人们不是因为知识而选择,任何选择都是本能的,为了生存的,就像学者的选择和流氓的选择,它们在原则上都是一样的。
王亚敏:
流氓挑家伙的时候,选匕首还是大刀,是凭手感的。知识分子挑理论系统的时候……。
王兴伟:
因为他们每个选择跟随一个直接的利害关系,而不是单纯地怎么选择更高级的问题,有的时候你的选择没有那么大的余地。有的时候表面上是理论,有的时候表面是技巧的,有的时候表面是观念的,其实这些东西的运作机制差别不太大,对历史的运用也是如此。
王亚敏:
谈到历史问题了。从东北出发,观念绘画的倾向,以您为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,是最为重要的线索之一。现在,这个线索的场面发展得很大了,各种倾向都有,比如说现在有坏画的倾向。有一种批判的声音出现了,似乎现在对绘画的信仰重建了,感觉绘画变成一种邪教一样,可以解决一切问题,宗教、理想、人生、技术、哲学、艺术史以及当代艺术的未来等等。
王兴伟:
对我来说,绘画确实更接近于一种信念而不是一种方式,不是你表达你的想法时众多可选择的方式之一。
每个人主观上都不想受别人影响,尤其是同代人。理论上说越多的选择渠道应该是越健康的,但有一些路你没法选,有些好像是路,但没法走,看不到出路。哪条路能走就跟哪一条路,这是对大多数而言更实际的。所以,哪一派的势力大一点的时候,选哪一路的人多。你看,以前西方有一段大家都画立体派风格的画。
王亚敏:
包括僵尸抽象,很冷酷的那种。所以您觉得选择是更多元的好,更健康,不要像只有某某主义或者某某功,其实是蛮可怕的。
王兴伟:
你看现在信息化,全世界的什么都知道,但实际上,还是在有切身体会的选择环境里面,别人道路的才能形成参照。不同方向的选择水平比较接近,才会达成选择的多样和平衡。你比如,小孩打学羽毛球,打好了能得世界冠军,选打羽毛球的人就多;学打网球打好了也进不了前五百名,那选打网球的就少。对人的影响的一个规律是离得越近影响力越大,就好像星球一样,体量和距离影响吸引力。月亮如果离地球再远一点,它就不跟地球转了。对国内和地区的影响力是因为此时在身边。毕加索体量是大,但他的时空太远。
王亚敏:
比如说霍克尼,他可能也是一个参照,但是没有像我跟王老师这样,喝喝咖啡,交交朋友,就没法入我们的法眼了。
王兴伟:
对。有时候在共同场域里头互相的高和低,它是一个实际逼迫的信息。看电视里的拳击手并不可怕,但现实中一个比你高一点,壮一点你就害怕了。所以这是一个在利害空间里面形成的一个不自觉的、因为体量不同会造成的空间的弯曲,行为的变形。
王亚敏:
非正常物理学。
王兴伟:
百花齐放是一个理想,有各种选择。但是愿望跟现实之间是有一个距离的。
2015年3月于798
◎王兴伟 姐夫再忙,也没忘记你…(草图) 2001 纸上铅笔 25×26 cm
手稿笔记:
刘小东
姐夫再忙,也不会忘记你→手写体(钢笔)
拍照:白衣服 蓝裤子
◎王兴伟 毛焰(草图) 2009 纸上铅笔 37.5×26 cm
◎王兴伟 无题(大划船)(草图) 2006 纸上铅笔 27×25 cm
◎王兴伟 个展《王兴伟》 2013 UCCA 北京 中国
◎王兴伟 习作4 2014 纸本 79X1375px
◎王兴伟 习作1-4 2014纸本 79X1375px 《AMNUA素描III》 2015 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 南京中国
题图为:《AMNUA素描III》 2015 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 南京中国